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 群山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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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Old Fantasy

*讲成了一个缓慢的老故事

*赠 @南北亦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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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想现在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地方,人与人的分界清晰如河海交汇时的颜色相撞一样层次分明。大概在几辈子前,先于大洪水托举方舟载向新世,世界上西南一角,有个地方,名为昭国。


昭国子民出生之时就有了命运写定的第一笔:是守者,或是拓者。


守者,喜静、偏爱山泽以及一切温和无争的存在;拓者,好动,热衷深海以及一切艳烈激越的事物。不过两者最大的差别——最根本的先天已有的差别——是嗜之有无。换算成今日的语言系统,大概是种类似依赖症的存在。


守者天然即有“嗜”,对某一特定事物,或音、或形、或姿态、或物事,其嗜往往绵长不可割舍,直至终生。拓者恰恰相反,他们很难寻到用一生来热爱追寻的存在,他们的欢喜来得仅比厌倦略快,一生奔走在稍纵即逝的爱憎之间。


出生之时,医师低头瞅一眼婴儿无名指内侧即可确认其身份:守者为星状胎记,拓者为月牙胎记。


神明落下的第一笔,每个人故事的开篇首句,就绣在无名指上。


这个故事的主角,我想我们应是说到这里了,就是两位昭国人:一个想摆脱“嗜”的守者和一个想拥有“嗜”的拓者。


“这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就是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被你的[嗜]给抓住,脑子里轰鸣一声,你知道你这辈子最长久的病症出现了。”


Newt盘腿坐在地毯上,手托着下巴望向对面捧着一杯热咖啡的Thomas。


“我觉得很神奇。”


“一点也不神奇。据说,我妈妈当年在她十三岁的时候路过一家烤鱼店,闻到香味,就再也迈不动腿了。她的[嗜]是烤鱼香味,幸好这没遗传到我身上。”


Newt耸耸肩,双手合在一起抱着一只小陶瓷杯。


Thomas把咖啡杯放回木桌上,舔舔嘴角的奶沫追问:“那你呢?”


金发男孩叹一口气,几乎有些不情愿地举起了手中的陶瓷杯说:“我的[嗜]是一只陶瓷杯。”


躺在手心的小陶瓷杯可爱而精致,釉质表面很有光泽,内壁是浅海在晴天日光下的蔚蓝色;Newt托起杯子的手蓦地一斜,陶瓷杯坠向地面,Thomas口中一声惊呼尚未发出,陶瓷杯已被Newt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Newt漫不经心地说:“瞧,就是这样,哪怕我想弄碎它,我的身体也会下意识保护它。”


Thomas盯着Newt无名指上一只小小的星状胎记,眼神说不出的羡慕。


“我们拓者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你很难想象一辈子都找不到身体会下意识要去保护的东西——我们有些无所谓,对一切都是,因为清楚眼前都不长久。”Thomas仰头看着天花板壁纸的花纹,语气平静。


“但我喜欢你们的状态。一切都听凭心意,没有拖住脚步的东西,你们拓者总是有踩碎一切再造出一切的热情和勇气;况且,这是一种自由。”


让我们先停一下,这样的事并不鲜见。城外的人想进去,城内的人想出去。但若是城外人和城内人攀在同一处墙头窃窃私语试图交换命运呢?


两人自相遇后,在某件事上一拍即合——Newt帮助Thomas找到一个嗜,而Thomas帮助Newt摆脱他的嗜。


“从北方出发吧,整个昭国由北到南都看一遍,总会有你喜欢的。”Newt起身把杯子仔细地收进背包,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等你找到了[嗜],我们再谈如何消除我的。”


Thomas抬头看着立在窗边的Newt,路旁高大的梧桐树在落叶,那时候午后的阳光赤橙得好似枫糖色,他一瞬间忘了自己前一刻想要说些什么,握住Newt递来的手起身。


你也记得,这是个很久之前的故事了。松脂滴下时裹住一只蝴蝶,经过以百年为单位的漫长漂流来到人们眼前时,我们已看不清细节。


北方大雪。踩在深夜街头有细微裂缝的砖上,不通本地方言的两人比划着询问最近的桥在哪里。老故事里讲在雪落得深的夜晚立在桥上望向水面,就能看见白日光线下无法捕捉的奇异景致。


桥的尽头堆满了红色朽叶,踩过去的时候发出吱嘎声响,让人在大雪纷飞中还能提醒自己确在人间。


“我见过有的人以雪为[嗜],他们终年追着北风,新雪和旧雪都不错过。”Newt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有些不安地用手背碰了碰包里瓷杯的大致轮廓。


“我···我不知道,这很美。但我心里总有个声音说还会有更美的。”Thomas茫然地望着落雪消融在水面。桥旁笔直的道路上,一盏接一盏的路灯次第燃起。在白雪中像遥远的灯笼,从天边垂下。


“那走吧,下一站。”


Newt转身向桥下走去,跟在后面的Thomas看着白雪覆上他的金发,心里突然记起儿时总哼的歌谣,唱四月春风如何吹散麦浪、满眼暖金。


从昭国最北端往南。细节不在我们手里了,亲爱的,故事隔得太远。他们总归沿着旅行者的老路,参拜掩映在葱茏林业间的高塔,也小心地沿着沙漠边缘绕开无花无叶的干涸大地,一路向南,腹地的百花节和西部的万马奔腾过辽阔原野。


“我可以摸摸你的瓷杯吗?”


“想都别想。”


“喔。”


两人落脚于一处热闹的市镇,闲闲打量着街道上来往的人。


一位肩头趴着猫咪的老人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踱回门里,一位身着红色长裙的高挑女郎踩在酒馆台上跳着弗拉明戈,两三个刚放学的小孩把书包扔到了树上没心没肺地去买糖果,草坪上躺着青年人正背诵着自己刚写的诗句。


“很难想象,表面上看起来我们是如此的相似,却一半人被困在[嗜]里,一半人求也求不到自己那份[嗜]。”Thomas上下抛着小石子,眼神追着石块起落,如是说。


“世界上总有一半人无法了解另一半人的快乐。”Newt接过话头,端详着手中的瓷杯,“换成痛苦也是一样。”话出口他下意识地把瓷杯递到唇边轻吻了一下,像在寄托着某种情绪又或者只是习惯性动作。Thomas盯着瓷杯和Newt嘴唇瞧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在经历着同样程度的绝望吗?未必。


小镇盛产葡萄酒,盛夏剩下的诗篇被泡进酒里。Thomas不知道Newt是沾酒就醉的体质,看着椅子上的Newt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已然无法坐直但还倔强地握着小瓷杯。Thomas摇摇头,坏心眼地凑到Newt面前问:


“你叫什么?”


Newt歪着头细想了一下,慢腾腾地说:“我不知道。”


“你这杯子不错,”Thomas伸出手指点了点瓷杯,“卖给我好吗?”


“不卖!”Newt警惕地把杯子拢进怀里,可惜没能坚持一秒就歪歪斜斜地朝Thomas倒来。


Thomas揽着Newt,数着夜里脚下的石砖向住处走去。Newt的头靠在他肩上,一垂眼就可以看见金色软发和Newt的眉眼,眼睛闭着睫毛轻颤,一副正在往睡梦最深处去的模样。走在长街上,Thomas只觉得四下很静,只剩呼吸和心跳。他没体会过。


把Newt小心地安放到床上,Thomas花了很大劲才掰开他手指拿出瓷杯放在床头柜上。他转身的时候,床上的Newt突然冒了句梦话:


“杯子。”


Thomas回头瞧着Newt双手举着,梦里也在找杯子吗,他暗想。Thomas俯身向下,玩笑着说:“杯子在这里!我就是杯子。”


没想到Newt听了之后一伸手把Thomas拉了下来,在他未反应过来前,娴熟地吻了吻Thomas的脸颊,满意地咂咂嘴说:“杯子。”


Thomas心跳漏了一拍,抬手摸着自己脸颊被亲过的地方,再看向Newt平静的睡颜,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家伙酒品太差,Thomas把被子拉上去盖住Newt的肩膀,转身离开时左脚踩了自己右脚,差点摔在地毯上。对于此夜被占便宜,Thomas一直耿耿于怀,不过他后来都一一讨回来了,甚至变本加厉;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我们先不提。


他们启程后接着向南。


五月的花瓣在春风里落尽,六月的雨水染蓝了山涧,七月将降下云霞垂在远远天边,八月是月亮一年中最不吝惜光辉的时候。


风景看了不少,Thomas依然没能找到让他不愿意向前的事物。他们也尝试过不少新奇事物,刺激一些的,在高山峰顶徒手抓着绳索荡进深深空谷,在回荡之前松手尖叫着坠入下方暖洋洋的温泉水;温和一些的,守在森林中等中午睡醒的小熊从树洞里慢悠悠地爬出来在草地上一圈圈打滚;诡异一些的,参观大陆西侧的人骨教堂,再屏住呼吸逃也似的出来;漫长一些的,租了一条船顺着长河汇入海水。


“我觉得这很好。”


两人并肩仰躺在船上,看着帆在海风里轻扬,落日在一旁,海水铺了满世界。


Thomas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很好。问题是在我身上。”


Newt笑了:“你没有问题,你只是太想找到一个让你停下的东西。”


“那你呢?”


“我大概只是不喜欢被一只杯子束住一生的感觉。”Newt感觉透过衬衫传来Thomas的热度,望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海里:“我感觉生活不止如此。”


“我们没法交流。一个人最想要的反而是另一个人最不想要的。”Thomas闷声回道。


海洋是大陆最南端了,旅行终点,谁都没实现一开始的心愿。


“Thomas。”Newt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撑起身子回头看Thomas。Thomas应了一声,看着被染在夕阳霞色里的Newt,数着自己心跳一拍一拍。


Newt把玩着手上的瓷杯,递向Thomas:“你一直想摸摸它,给你。在分别之前,让你摸一下。”


小瓷杯在霞光里格外好看,内壁的海蓝色衬上暗红夕阳。Thomas接过杯子,看着Newt分明很紧张却又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一动,他扬手作势要把杯子扔进海里,Newt一下子扑了过来。Thomas猝不及防被压在Newt身下,忙不迭出声说:“别紧张,逗你的。”


Newt跨坐在Thomas腹部,保持着前倾要夺杯子的姿势,听了解释低头看向Thomas,一对视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过于怪异。Thomas回想起醉酒的夜晚,他别开视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Newt看看杯子,又看看Thomas,心里某个地方响了一下,很轻微。


杯子。Thomas。


Newt一时间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伸手拿杯子,还是低头吻住Thomas。那个想法自然地泛了上来——吻Thomas——就像他小时候第一次看见瓷杯的时候被嗜捕捉的那种感觉,让人无法逃。这次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不想逃。


Newt伸手拿了杯子,他无法抗拒体内那种力量,要给出一切保护自己的嗜。那样的时刻从指间滑过,Thomas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询问返程细节,Newt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清楚自己是如何放任一个吻消失在风里。


他攥紧了杯子。


夕阳完全消失后,海天浸在同一种夜色沉沉里。两人在离别前都比以往更安静,断续地聊了聊旅途一路走来的小事,一件一件垒在一起,算作告别。


我们尚无法理解,要从命运手中夺回一样东西的感觉——艰难的拔河,止不住颓势,最后失去所有力气倒在中线。我们后来人都很难理解此夜他们的心境,是遗憾居多还是痛苦居多。或者就不要衡量。


倘若无意外,这两人也就沿着各自道路走下去,像平行线:一条试图寻找、一条试图摆脱;那会是一个很遗憾的故事。


意外发生在第二天早上,简直像是一个早就安排好的意外,专在那处等着他们。在攀登漫长石阶离开海岸时,Thomas提出最后一次再看一眼Newt的杯子,那只小瓷杯被他捧在手心里,一步步登上去,踩住青苔,Thomas整个人向后一仰。


我们要不要停下来感谢命运?


杯子被甩了出去,与Thomas下跌的方向相反,Newt仓促转身时只看见Thomas向西跌去眼看要滚下长长石阶;杯子向东下坠。他只能留住一个。


身体最本能的反应,Newt几乎在瞬间伸手要探向杯子摔出的方向。然后他看见了Thomas的眼神,深褐色眼里写着平静和理解,连一丝责怪都没有。Newt在那一瞬间很想哭泣,对于前夜错过的吻,对于自己之前无数次夜晚下定决心要摆脱嗜而睁眼还是下意识寻找杯子,对于日记本上落空的誓言:不要止步于这种依赖。


Newt听着心上催逼着自己的呼唤:杯子。挣扎辗转间,他咬着牙冲那个声音回道:不。


不。要Thomas。


心上这声呼唤终于不再是遥远模糊的从天而降的声音,而是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呼唤。他同时强迫自己转向西面,拉住Thomas的手腕,堪堪止住他的下坠。Thomas原本已做好准备迎接地面,所以在被拉住的时刻,他瞪大眼睛看着Newt。


杯子碎在石阶下。


蔚蓝色的内壁摊开在光线下,像剪碎了的湖水一段一段,依旧美丽。


在拉回Thomas的时刻,Newt弯下腰哭泣。平生未曾有过这样畅快的泪水,汹涌而出,连带着难以压抑的哽咽。在Thomas笨拙地试图安慰他时,Newt直起身把他拉近自己,完成了昨夜没能完成的事,吻是咸涩的,因为即使在绵长的吻中,Newt都未能止住哭泣。后来Thomas也开始流泪。


那一定是同一种泪水。爱人们总是分享着同一种泪水,特别在这样的时刻。


在吻和眼泪的尽头,两人短暂地分离,鼻尖相触,呼吸交缠。Newt抬手抚上Thomas侧脸,片刻后郑重地打量自己的无名指——那处星状胎记消失了。Thomas抬起自己的手,月牙胎记也了无痕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两个人看着彼此无名指上的空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能理解,毕竟我的[嗜]碎在了石阶下。”Newt挑眉看向Thomas。


后者微微笑着,黏黏糊糊地凑上来又讨了个吻:“我也理解,毕竟我找到了我的[嗜]。”


我们说过了是不是,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这两位失去胎记的昭国人后来的故事如何,现在的人也说不清楚。至于空白的胎记,我猜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也许是个不错的替代。但也有人坚称,这故事并非发生在很久以前。是过去式、现在进行式以及未来式。在昭国,也在世界所有角落。寻找的人最终能找到,挣扎的人最终能挣脱;当城内人想出来,城外人想进去,趴在墙头背对命运窃窃私语时,会发生什么?


你知道吗?


去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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