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 群山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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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别离

*自设世界观

*简介:在外太空也要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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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睁开眼时,第三宇宙正处于下半夜的沉眠中,两弯新月悬在墨色中。


眼前的半透明太空舱自动缓缓打开,米色的灯盏从太空舱正对的顶壁亮起,一盏接一盏,像雨水落入湖面激起的涟漪,如波纹扩散,整个船舱被罩在温柔光线里。当灯火映亮舱室最前端的控制台时,悬浮半空的显示屏上跃动着一串省略号。


省略号的小点再跃动三次后散成金色浮光,在屏幕正中聚成一个背影。


金色浮光恰凝成他的发色,屏幕上的人缓慢地转身,对着呆立在三步外的Thomas微微一笑:


“我代表第三宇宙向您问好,长官。”


Thomas抬手揉揉眉心,他才从一场沉眠中被唤醒,记忆与意识分别停在两处不同的房间,而他没有钥匙。


屏幕上金发男子笑着双手抱臂,静静注视Thomas。


Thomas的视线落在半圆形透明窗外,第三宇宙尚处于漫长的下半夜中,暗色的宇宙中漂浮着一南一北两轮月亮,浅色的光绕着两个星体流淌,偶有体积稍小的陨石汇入一道道光流,融成色调稍暗的光斑。


在光的河流缓慢绕着星体流淌时,记忆踩着光晕从脑海深处一圈一圈散开,向他涌来。


“等待者”号太空方舟正行驶在第三宇宙的边缘处,目力所见之极限是遮蔽一切的一处屏障,无色而凝固的胶体状物质,光线一旦触及即被吞没,激不起任何波澜,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切语言学可以定义的最终点,宇宙与宇宙的交界,时间的小小把戏。


在那处屏障之后,是第四宇宙,“等待者”号本次航行的收尾。


Thomas在记忆中找出一个名字,熟悉而让人安心的名字,他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金发男子,试探性地开口:


“ Newt?”


“是我,长官。”屏幕上金发男子将右手搭在心口处,略屈膝行了个宇宙通用的问候礼,温柔的棕褐色眼眸盛着平静。


“我们距离第三宇宙的边缘还有多远?”


“大约在第一宇宙时间一小时三分钟后抵达,您的营养液会在五分钟后送来。”


Thomas点点头,向后伸展了一下手臂,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咯哒响声。他沉睡太久了,从第三宇宙的航行起初,到第三宇宙的航行末端,漫长而无梦的黑色酣眠。


“我的记忆什么时候会完全恢复?”Thomas走到屏幕前,凝视着笑意温和的Newt。


一连串墨绿色字码飞快掠过Newt眼底的一片褐色,他沉吟片刻,给出了最接近精确的回答:


“在恰当的时候,长官。”


“什么时候才算恰当呢?”


“很快,”Newt略微皱了眉,随即恢复平静,“很快的,长官。”


很快了,Thomas默默念着这句回答,视线落回透明窗外南北遥相对望的两颗月球,想起这自从三百年前人类开始开拓所有宇宙时就印在大街小巷的标语:我们将征服时间。


我来到,我看见,我征服。


人类一直走在一条老路上,略掉了必然的某处结尾:我毁灭。


掠夺是征服者的宿命。


第一宇宙的资源即将被耗尽时,人类立在原本物理学定下的边界处,爆炸起端,像上帝与亚当遥遥一指似的,人类触摸着宇宙边缘,闭眼跨了过去。然后是第二宇宙,新的纪元,所有旧世界的规则都颠覆在时间海中,湮灭而淡去。接着是第三宇宙,第四宇宙···征途永无止境。


“等待者”号是受命开赴第四宇宙的探索方舟,已经有成功越过屏障到达第四宇宙的其他方舟,“等待者”号将在旅程末端与他们汇合。


窗外的南北两星体寂然相对,带状光线汇成恒流,在第三宇宙下半夜的黑暗中,它们是唯一的亮色。他记起它们的名字,在自己最初越过边界跨入第三宇宙时,他凝视着它们,如夜色深海中的灯塔,分别以“山”与“谷”为它们命名。北月为“山”,守着第三宇宙上半轮;南月为“谷”,定着第三宇宙下半轮;其间光点汇成河流,像山风、谷风一样绕旋。


“长官,请服用营养液。方舟将在五十五分钟后到达第三宇宙与第四宇宙交界处,请您做好准备。”


Thomas接过地上半人之高小机器人捧着的两杯乳白色液体,他端详着两杯营养液,脑海某处传来轻轻叩击的两声。他仰头一饮而尽,营养液没有别的味道,很像爱达荷星球上热销的某种饮品。


宇宙的边界处,是一段绝对的死空,人类至今未能弄懂那段空间的秘密,时间脱离控制,一种极端的力量在摧毁的同时带来新生。在上一个宇宙的生之力量完全抽离时,人会找到自己体内最深的某处火光——死寂之间,唯能留住意识的灵魂之火,将那团火拥在怀间,挺过那段摧磨,攀附于死亡边缘经由新的宇宙一吻,又重获新生;而若是挺不过去,就在永远停在那处时间无法触及的死空里,永恒里的一粒星尘。


在营养液的作用下,Thomas感觉一股暖意慢慢沿着血管涌动。


第三宇宙的边缘处,少有其他星体与生物,那处屏障是一切生命与非生命的禁区。


“Newt,给我讲讲过去的事。”


屏幕上的Newt屈膝而坐,单手撑着脸。第三宇宙沉静如海。


“在 ‘等待者’号进入第三宇宙的次年,您完成了方舟的航程规划,打算主动进入一段沉眠。设定由我在临近第三宇宙边界时唤醒您。”


“你是方舟上的人工领航智能吗,Newt?”


“可以这么说,长官。”


Thomas注视着盘膝而坐的Newt,他的笑轻松而亲昵,眼神柔和,除了他身处悬于半空的屏幕中之外,与常人无异。生动而鲜活,Thomas几乎觉得自己可以伸手触到他额角的金色软发。


“长官,您记起来了吗?”


Newt似乎低头瞧了瞧控制台上的航线图,方舟在上面化为一处不断闪烁的光标,如一叶孤帆航在墨色宇宙海中,驶向时间的断崖,一切光线与信号消失处,如同顺着垂直的巨大瀑布冲入水雾,拥抱无止无境的坠落。


“我需要记起来什么?”Thomas抬头看着Newt。


他记得一切爱达荷星球上所经受的训练与指导,在漫长悬浮中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在荒草丛生的原野上,一处长而倾斜的缓坡,他记得少年时期无数次放空自己,任由身体一圈又一圈地沿着斜坡向下。他记得“等待者”号的目的地,记得跨越时空的旅程。


“跨越宇宙的意义,长官。”屏幕上的Newt伸出手掌,平举着,朝向Thomas。


Thomas抬起手掌,贴在屏幕上,隔着冰凉的一层,两人的手掌在视觉上相互触碰着。在手掌相合的瞬间,Newt低声念着:


“记起来,Thomas。”


时钟停摆的时刻,记忆蝴蝶追了上来,落在肩上。




七年前的第一宇宙。


“你还记得几百年前第一位宇航员说过的那句话吗,Thomas?”


Newt将手搭在Thomas肩膀,他们一起立在透明窗前,凝视着浩渺的第一宇宙。控制台上方传来方舟人工领航智能的提示音:


“长官们,距离第一宇宙边界还有三分钟。”


“等待者,我们知道了。”


屏幕略微闪动一下后暗淡下去。


Thomas没有回头,将肩上Newt的手拉下握在自己掌间。他当然记得那位宇航员的话,他们每个人在入学那天就再也没有忘记的话——所有我们头顶的星星,都将落在我们脚下。


“准备好了吗?”他握紧了Newt的手,注视着那道屏障慢慢拢近,方舟附近的光线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一般消失在其间,时间渐渐停驻。


“下一个宇宙见,Thomas。”


Newt微笑着闭上眼,在那道宇宙的力量降临时与Thomas十指交扣。


先是一阵纯粹的黑,从脚跟处上泛,紧紧攀着每一根血管向上,所过之后消弭一切生机。在静默之间,“等待者”号像被钉在深渊之上的蝴蝶,在飓风中心悬浮,等待坠落或是等待飞翔。第一宇宙生命的力量逐渐剥离,肌理衰微,两人的皮肤以惊人的速度干枯,骨骼在四方压力下发出难堪重负的轻微声响,像多米诺牌的倒下第一处,接着引发山洪般的效应。Thomas和Newt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乃至萎缩,须臾间两人已完全成了耄耋之姿,立在透明窗前,黑色暗影投在眉间。


先有死,死后方生。


第一宇宙松开了拉住两人的手。


在幽暗中,Thomas意识到自己行走在浓重黑色中,感官随着第一宇宙的抽离而慢慢减弱、终至于无。每一步都踏在时间海的波浪之上,停摆之后的寂静,他感受着一股力的牵引,循着前方而去。在黑暗尽头是燃在虚空之上的一团火焰,玫瑰色焰心、鹅黄的外围光晕消弭着暗色,Thomas慢慢走近,最终伸开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那团火拢在怀间。


无尽燃烧的灵魂之火。


救我于虚无,止我之漂泊。


Thomas默默念着,在生命流淌的声音由水流转为点滴垂坠、第一宇宙完完整整起身离去的刹那,他失去了呼吸,陷入死空的怀抱。时间的小小把戏,人可以同时看见死亡与新生从两个方向缓步行来,牵带着不分彼此的光,向他几乎同时伸出手来——像一粒星尘选择自己的归处,闭上眼,等待命数被风吹散——而第二宇宙在人额间落下仁慈的一吻。


在一吻落下之际,新的宇宙将两人揽入怀中,无限包容地凝着一瞥,而后挥散上个宇宙的规则;灰白的点点光片像枷锁断去后无所拘束的死魂灵一样遁在阴影中消失不见。


新的宇宙之力随着方舟刺过屏障死空而涌入两人体内。一切已死的又重获新生,细胞充盈着新宇宙的力量,在一切众神或曾吟唱的曲调中,Thomas和Newt交握的手掌又回到青年时期他们手掌的模样,一如初遇那天在方舟前礼貌相握的时刻、一如偶尔踏出方舟在外太空采集陨石时紧紧拉住彼此的时刻、一如见证月球转至暗面光线留滞在或浅或深凹陷的时刻;他们从年轻步至衰垂、又从垂危倒回青年。


“欢迎来到第二宇宙,长官们。”


Thomas缓缓睁眼,透明窗外是第二宇宙的群星,旧的星辰留在上个宇宙,而眼前是造物主的另一手迹——没有类似第一宇宙中阿波罗星球那样的中心发光体,没有光、却随处都是光。第二宇宙的光粒附在每一处暗粒之后,在吹拂整个第二宇宙的星子风带动下,光粒与暗粒交相旋舞,时明时暗,无一处是纯粹的暗色,亦无一处是纯粹的光亮。


Newt与Thomas并肩注视着窗外浩渺的第二宇宙,两人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在越过屏障劫后余生般的情绪握紧了彼此的手。


方舟的领航智能“等待者”的声音从控制台传出:


“两位长官,方舟预计穿越第二宇宙需要三年时间;途中有沿线考察星球的任务需要完成。第二宇宙不存在呼吸这个概念,所以你们可以在方舟以外也不用穿戴宇航服。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每隔一个宇宙日周转一圈的星子风,第二宇宙的星子风是时间与空间的混合体,里面的能量超出人类可以承受的范围。”


此时透明窗外恰一阵星子风涌流而过,液体的纯金色像带起日光原野上的麦浪,所过之处暗色灼烧为光斑翻飞。


“等待者,前方是什么星球?”Newt突然出声问,眼神凝在窗外星子风拂过处显露的一颗孤星。


“断崖星。不在本次考察任务之内,但安全系数高,可以探索。”


那颗孤星在灰色光影中悬着,星球表面是葱茏的植被,绿意逼人;星球中心是一处贯穿的真空,从北到南的一处断崖。当他们立在那处断崖边俯身下望时,贯穿断崖星的真空显得幽邃而温柔,崖壁是琉璃质地的光滑石面。


“跳吧!”


Newt回头看向Thomas,Thomas举手无辜地看着他,“不是我说的。”


“是本喵。”


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在三步远的大石上,懒懒伏着一只猫,毛色雪白而爪间带着浅黄,尾巴团在后腿上,眼瞳闪着琥珀色的光。


那只猫施施然从大石上一跃而起,蹲在Thomas肩头,爪子按在他耳旁。毛茸茸尾巴蹭着Thomas的后颈,他手足无措地看着Newt。猫没有理会自己踩着的Thomas,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笑意盈盈的Newt:“我说你,跳吧。”


“凭什么要···”Thomas正欲开口,猫一爪子将他的脸推向一旁,接着对Newt说:


“断崖星的规矩是,跳下去之后能够看见自己一生中的某个特定时刻,某个重要的时刻。我说你们,来都来了,一起跳一次试试?”


“悬崖的尽头是什么?”


Newt偏着头问。


那只猫悠悠晃荡着尾巴,过了半晌才回话:


“镜星。”


在Thomas尚未反应过来前,Newt已经抬起双臂,背对断崖而立,面朝着Thomas微微笑着:


“我在镜星等你,Thomas。”


而后他一退。


消失在断崖中。


在他下坠的时候,他看着周围的石壁缓慢地旋转着。下坠和飞翔没有区别。石壁上慢慢浮出画面,静止的画面,唯一流动的是穿行的星子风,其金色光辉璀璨而耀眼,温柔而残忍。Newt沉默地注视着石壁上映出的画面,然后他闭上眼,坠落和飞翔没有差别,当你知道终点有他的时候。


在不算漫长的沉坠之后,Newt落在了镜星表面,脚下是片片柔软的云絮状土壤,周围层层排列着大小形状各异的镜子。


“你要一起吗?”Thomas在准备跃下断崖时,犹豫地询问依旧趴在自己肩头的猫。


猫翻了一个白眼,轻盈地跳回石上,尾巴围在眼上作假寐状,再也没有理Thomas。


Thomas学着方才Newt的样子——平抬双臂,背对断崖,而后退出一步,落入虚空。下坠和飞翔没有区别,当坠落的尽头是他,深渊也作晴空无垠,没有区别。


下坠的过程中,Thomas看着石壁中慢慢浮上零散的星光,在星光尽头,Newt带笑而立,向他张开双臂,他是凝着所有光的温柔与包容,望向Thomas,在Newt身后,是另一个宇宙的浩渺无边。他踩在边界外,挡在死亡与命运间,向Thomas低语:勿惊乱,勿忧惧。


Thomas慢慢闭上眼,想象着镜星上Newt抬眼望着天际等待自己坠落的样子。


而当他踩上镜星土壤时,Thomas理解了它名字的含义。上千面镜子,重重累累,转映着Newt的容颜,立在镜星中央的Newt,被映在所有的镜子间,立在星球外缘的Thomas,静静注视着每一面镜子。镜中,从发梢上的光粒,到瞳孔中沉睡的暗粒,光影映在他眼底褐色一片里;Newt慢慢将手掌抵上镜面,在所有的镜子中,无数个Newt都同时抬手触上镜子,Thomas举步向前,也学着把手掌贴上镜中Newt的手,隔着凉悠悠的镜片掌心相触的时刻,所有的镜子都开始震颤,从中心一处细纹,渐扩散到整个镜面,千百个镜子在那一刹那破裂,镜片像蝴蝶一样猛然挣脱星球表面,围着星体汇成玻璃恒流,萦绕在半空,Thomas一眼望见立在镜星中心的Newt。


他立在所有碎裂镜子的残余间,眼神追着半空泛着微光的碎片恒流,右手向上托举,星球上最后一只镜子碎片在Newt掌心跃动,继而如蝴蝶振翅汇入环绕星球表面的恒流中;他笑着,回头看向Thomas。


“在断崖里你看见了什么?”


回到方舟后,Thomas好奇地问Newt。


“你真想知道吗?”Newt斜瞥Thomas一眼,嘴角的笑意轻浮而挑弄。


他突然拉住Thomas的手腕,把Thomas往墙角一扯,然后手肘抵在Thomas靠着的墙壁上,他凑到Thomas耳畔,声线压得低而柔:


“我看见你和我,在一千面镜子中间···”他轻笑着,“我穿着一件黑色西装,内衬是月牙色衬衫,领带是深蓝色,第一宇宙边缘的深蓝,但是领带不系在我衣上。”


“下装是你最喜欢我穿的那条深黑暗格纹修身裤,脚上是那款复古皮鞋,万木星球的经典款式。皮鞋旁是我的皮带,和你的衣服···”


Newt顿了顿,用舌尖润着嘴唇,继续说:


“你的所有衣服。堆在地上,你手上是我的领带,深蓝色像一片天空剪影,捆在你手腕间。你明白吗?Thomas,一千面镜子里都倒映着你的裸体,从足尖到手指,一丝不挂。”


“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Newt低声问Thomas,气息喷在Thomas耳后皮肤上。然后他抬手捂住Thomas嘴唇,不让他说话,继续自顾自地讲着。


“我们立在镜子前面,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包括你是怎么哭着求我的,你眼角带泪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痒,Thomas。你先是要我慢一些,后来你又改主意了。”


“我顺着你的下颌一路吻下去,你的锁骨,你的下腹,你的···”


Newt停了一下,压低声音把脸埋在Thomas肩上笑着。


“然后从你的大腿内侧,沿着那根暗青色血管蜿蜒向下。你是多么的难以忍受,但又不得不忍受,你身体上泛着汗珠和红晕。我们身前是所有的镜子,身后是第二宇宙的星子风,我们站在中间,”他偏头想了想,“准确地说,是我站在中间,你挂在我身上,Thomas。”


“你是怎么发出那种声音的呢,Thomas···”


“让人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Newt叹了一口气,轻轻啄吻着Thomas的侧颈,移开了扣在Thomas嘴上的手。


Thomas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无力地开口:


“真的吗?你看见了这些?”


Newt笑得肩头颤动:“假的。”


Thomas咬咬牙,正要说话时,等待者的声音从控制台处传来:


“很抱歉打扰你们,二位长官。目前我们正在穿越第二宇宙的星球带,希望你们能来指挥室接收后续工作安排。”


Newt冲面色不善的Thomas眨眨眼,转身向指挥室走去。


透过指挥室的透明窗,第二宇宙的星球带完全地呈现在两人眼前。巨大的星子风如同一个守护者,环在星球外围,带动光粒和暗粒翻飞,明暗交替、星辰接踵。所有的星球,千差万别,连带着活在它们之上的万千世界,在第二宇宙的怀抱中,沉静而美丽。


在横跨第二宇宙的三年中,他们踏上一个又一个星球,采集所需的资料。在考察工作间隙,Thomas和Newt喜欢去临近的沙漏星球消磨时光。


在沙漏星球,以两个小时为期,整颗星球会有一次倾覆,天倒向地面,地翻为天空,整个世界的海洋沿着星球表面涌向反方向,世界像是沙漏换个方向,慢慢地从一边滑向另一边。Thomas和Newt躺在地面上,指尖相触,像两朵蒲公英一样随着海被一股力量带向世界另一端,然后降落地面,陷在柔软沙里,等待下一次倾覆。


第二宇宙中的三年悠长得像是另一段生命。


“长官们,准备好了吗?我们将在五分钟内接近第二宇宙和第三宇宙的边界。”


等待者的声音从屏幕上传出。


Thomas和Newt并肩站着,有了上一次的经验,Thomas并不是太过紧张。而Newt则反复地看向控制台和玻璃窗,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倒计时一分钟。”


第二宇宙边界的那处屏障已经清晰可见。星子风横扫而过,Thomas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静静悬浮着的无数美丽星球。


Newt突然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在Thomas回头的刹那,Newt倾身吻住了他。


Newt的眼神温柔而不舍。


在唇分离的时刻,方舟驶入屏障的死空之中。


黑色从脚跟上泛,驱除着第二宇宙的一切残余;随着知觉缓慢被剥离,Thomas逐渐陷入曾经走过的黑暗中,他等待着,那团火焰的出现。而在方舟完全驶入屏障的前一刻,一缕星子风猛然脱离风群,失控地撞向方舟,原本应该陷在黑暗中的Newt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从中脱身,在离群的星子风撞上方舟玻璃窗的瞬间,挡在了Thomas身前。


猛烈的撞击传来的时刻,Thomas恰好将那团火焰揽入怀中。第二宇宙完全地从他身上散去,死亡与新生离在不远处,众神的吟唱低缓而庄严,歌颂一切已造的和一切已毁的;第三宇宙的力量翩然而至,从额间渗入,将空缺填满,由死而生。


Thomas睁眼的时刻,意识到方舟控制室内一片狼籍,自己正斜倚着墙壁,而Newt倒在自己身前。


等待者静默着,屏幕上绿光偶尔闪现,方舟仍正常运转。


他蹲下身,将Newt抱在怀中,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始终没有回应,Thomas像是毫无知觉,继续低声叫着Newt的名字。


快起来看看第三宇宙,他俯在Newt耳边这样说。


等待者的声音传来:


“根据预先设定,目前会播放一段Newt长官储存在控制台主机的视频。长官,请您选择是否播放。”


“播放。”Thomas仍旧抱着毫无生气的Newt,颤抖着说。


屏幕上跳出一个短片,背景是控制室,Newt调整了一下镜头,笑着开始说话。


“Thomas,欢迎来到第三宇宙。”


“按照我在断崖星上看到的场景,我目前应该是半死亡的状态。”屏幕上的Newt笑容浅浅,语气平和,死亡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段为期三天的短途旅行一样轻松。


“我很抱歉,Thomas。但我必须这样做,我无法忍受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你一向是更坚强的那一个。”


他停顿片刻,将金发别在耳后。


“我研究过了,这种半死亡的状态并不是完全无解的。你只需要把我放在医疗舱内,选择沉眠状态,在方舟再一次穿越屏障时,从第三宇宙到第四宇宙,那个时候第四宇宙的力量有可能会抵消半死亡的状态,先是完全的死亡,再是新生。”


Newt笑着说:“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我觉得值得一试。”


“这只是一次别离,Thomas,一次小别离。相比于无限宇宙中的万物浩瀚,我们的一次分别并不算什么,况且还有重逢的机会。”


屏幕上的Newt眼眶微红,嘴唇颤抖着,沉默片刻。


“只是一次小别离,Thomas。”


“我在下一个宇宙里等你。”


屏幕暗了下去。指挥室重归于寂静。


小别离。


Thomas闭上眼,在心里又念了一次。一次小别离。


按照Newt所说,他将Newt放入一个医疗舱内,看着蓝色气体慢慢罩上他的身体,在表面形成浮冰状的物质。他长久地将额头抵在舱的外罩上,一遍一遍试图宽慰自己似的念着,只是一次小别离。


“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到第三宇宙边界?”


等待者将数据过了一遍,回答道:“四年,长官。”


Thomas将手撑在额头上,只觉得自从蓝色气体拢上Newt之后,一股沉重的疲惫就压在他灵魂上。


“太久了,”他摇摇头,“我等不了。”


Thomas抬头凝视着屏幕,突然说了一句:


“我们换一下吧,等待者。”


“长官?”


Thomas流着泪,将手掌抵在半空的屏幕上,缓慢地说:


“医疗舱里的人是Thomas,始终留在方舟里你是Newt,我是···”Thomas笑了,“我是等待者。命令执行。”


系统在静止片刻后,屏幕上闪动着一串绿色光点。


“Newt。”


Thomas颤声说。


“是我。”屏幕里传来一个声音。


他闭上眼,将手收回按在自己心口。




“您记起来了吗,长官?”


Thomas意识到自己双手撑在控制台上,脸上满是泪水。


“在那天之后,您用了一年时间将我重新设置成了现在的样子,原先Newt长官的模样。设置好余下航程后,您选择了进入沉眠状态,由我在方舟临近第三宇宙边界时唤醒您。”


“还有多久?”


屏幕上的Newt撑起身子,侧头说:“三分钟,长官。”


Thomas抬手揉了揉眉心,用手背拂拭去脸上的泪水。


“长官,有一份Newt长官四年前设置的定时影像,预定在临近第三宇宙边界时播放。是否播放?”


Thomas猛地抬头,望向屏幕。


“播放。”


在屏幕上再次出现Newt微微笑着的脸时,Thomas几乎无法保持站立。


“Thomas,”影片里的Newt棕褐色眼睛里满是温柔笑意,他柔声说,“我在下一个宇宙里等你。”


Thomas咬住下唇,泪水不断滴落在控制台上,他哽咽着说:


“我会来,”他慢慢蹲了下去,“我这就来。”


在影像结束的时刻,方舟航入第三宇宙边界的屏障中,死空降临。


第三次。


纯黑攀着血管而上,第三宇宙的规则与力量被一点一点消弭,留在上一个宇宙里。时间海中,隐约的吟唱,Thomas的皮肤逐渐干枯,骨骼萎缩,所有的生机都一抛而散,他踏入那片黑暗,在死亡中寻找灵魂的火焰。


当他终于找到那团黑暗中唯一的光时,Thomas顿在原地。


那团火光变了形状,是零散的星光尽头带笑而立的Newt,凝着所有光的温柔与包容,望向Thomas。Newt即是那团火焰。


我的灵魂之火。


Thomas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个方向,在半步远处止住脚步,小心翼翼地将Newt揽入怀中。在火焰入怀的时刻,所有的记忆碎片都像蝴蝶一样从遥远的过去寻来,翻飞在Thomas身旁。死亡和新生,离在不远处,同时伸出手。


他回想起第二宇宙的断崖星,在与飞翔无异的坠落中。下坠的过程中,石壁中慢慢浮上零散的星光,在星光尽头,Newt带笑而立,向他张开双臂,他是凝着所有光的温柔与包容,望向Thomas,在Newt身后,是另一个宇宙的浩渺无边。他踩在边界外,挡在死亡与命运间,向Thomas低语:勿惊乱,勿忧惧。


漫天的星辰化作雨水,从天际垂坠,在最深深处的黑色中,光粒闪动。他听见童年母亲时常哼唱的歌谣,模糊的字句唱着七月日光八月稻谷;在爱达荷星球倾斜的长坡上,长得齐腰高的野草散发着独特的气息,他慢慢又回到一圈一圈的向下滚落中,无止无尽的时间海里,星子风如麦浪,他如等待重启的一个程序,只要修补好那处误差,所有都会回到正常的模样,如同宇宙中的星体,永恒旋转而美丽不变。镜星前停驻的时刻,他记起自己凝望着一千面镜子转映着Newt的容颜,他近乎痴迷地抬手,隔着镜面与Newt掌心相触。


然后破裂,碎片掷向半空,Newt立在镜子的残余间,向他微笑。


——只是一次小别离。


——我在下一个宇宙等你。


我这就来,这就来。


方舟冲出屏障的死空,第四宇宙落下一吻。


Thomas睁开眼,方舟内一片安静,他慢慢走到医疗舱沉眠的医疗舱前,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外罩上。


不发一言,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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