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 群山皆惊
Powered by LOFTER

空酒杯

*本文简介:人傻酒多文甜,速来。

*赠 @万水齐鸣 


————————————————————


今日晴朗,爱德华·摩根·福斯特五折。


Newt双手插在兜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他随父母新搬到这个城市,里海,古怪的名字。里海城并不靠海,离山也远,小城慵懒地躺在平原,由着四季来去。在经过街转角一家店时,店门外倚着橱窗的木牌吸引了他的视线——


今日晴朗,爱德华·摩根·福斯特五折。


福斯特?写《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的那个作家,在意大利白得耀眼日光下的那场暖色爱情故事,今日五折。他视线上移,慢慢读出店名:空酒杯。


Newt迟疑了一下,推门走进店内。


店内色调以棕色为主,不是雨浸湿的土壤沉润棕色,而是森林外围年轮刚过十转的树木浅褐,推门的一刻,门上的自动感应器低沉地向来客道出问候:


“ To drink or not to drink, it is a question. ”


Newt忍不住笑出声,莎翁的经典独白改编之后由这样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念出,明明是诙谐成分居多却又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因为这是家卖酒的店。


进门第一眼即可望见侧对着来客的一个高大酒柜,横踞店铺近一半空间,木质酒柜色深近黑,沉沉有光,从地板向上数五层,满满都是酒盏,各色酒瓶里安闲地漾着或琥珀色或浅金色的液体;酒柜第六层斜长延伸,不同于下五层的拥挤,整整一层空悠悠的,只在中央摆着一瓶没有标签的酒瓶,酒瓶旁是两只倒扣的空酒杯。


Newt好奇地盯着那两只空酒杯,在店内灯光下它们散发着温润的光,似乎把故事都倒扣在杯中,安安静静地倚着酒瓶。


“要来一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吗,先生?”


突然传来人声,跟方才自动感应器里一模一样的声音,只是少了机械加工的冷硬质感,落在午后空气里更加温和,低沉的音质不减。


Newt循声望去,从酒柜旁的小隔间里走出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斜斜靠着酒柜,双手抱臂,阴影半笼着他。那男子看清Newt转过来的脸时,似乎顿了一下,接着轻轻笑了:


“抱歉,就当我没问刚才那句话。我们这里只卖酒给二十岁以上的人。”


“我今年二十一。” Newt面无表情地说。


男子走出阴影,双手展开撑在吧台木质面上,阳光映着他棕褐色的眸子,里面写满戏谑:


“那么请你出示证件。”


“我没有随身带着。”


“哦,是吗,” 男子故作惊讶地耸肩,尽管表情里满是了然,“真不巧。那我不能卖酒给你。”


两人身高相近,Newt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这不是他第一次因为过分年轻的外貌而被人误以为比实际年龄小上很多,但这是他第一次切实地觉得这真是个恼人的问题。


Newt没有多纠缠,转身走出店铺,在门关上的一刻,自动感应器又轻声向客人道别,依旧低沉悦耳的男声,带着三分笑意,在门合上的前一刻传进他耳朵:


“ Get drunk on the good life. ”


他略微回头,吧台里的男子似乎也正看着他。在稍比室外阳光暗一度的光线下,那人倚着酒柜,慢慢闻着杯中液体。


今日阴天,约瑟夫·布罗茨基九折。


第二天,Newt瞥了一眼更新的木牌,踩上台阶推门走进“空酒杯”。


昨天的男子正低头擦着酒杯,听见有人走近后放下酒杯扬起笑容。Newt将证件按在吧台上,食指压在上面,朝男子推了过去。


男子饶有兴味地读着证件上的信息,“ Newt。”他笑着看了Newt一眼,“嗯···今年确实二十一岁了,我为自己昨天的无礼道歉。”


男子转身面朝酒柜,食指轻点在下唇上,从第四层拿了瓶浅灰色瓶身的酒出来,略倾上小半杯,回转身子递向Newt。他取瓶斟酒乃至旋身回转的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而优雅。


“这杯《悲伤与理智》,算我请你的。”


Newt从男子手中接过酒杯,近于透明的液体,他低头嗅了嗅酒香甘洌,谨慎地抿入一小口。酒滑下喉咙的时刻,酒精的刺激感被一种木香中和,口腔中留存着偏冷的醇香。


“像是阴雨街头,不打伞,停下抬头注视天际。孤身者的冷淡自持,以及一份不加掩饰的刻薄,眼神和笔都太锐利,所以他只能爱着两千年前的人。是不是这样的口感,Newt?”


吧台里的男子单手撑头,微勾着唇,慢慢说着。


“为什么阴天要给布罗茨基九折?” Newt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手肘抵着木质平面,“因为他自己说自己生长在波罗的海彼岸、灰色的窸窣作响的书页背面吗?”


男子眉毛上挑,神情有些惊讶地看着Newt:“不错嘛,你也读他。”他拿过酒杯,又倾出半杯透明液体,“我叫Thomas,是这家酒馆的老板。”


倒酒时有几滴酒液溅在Thomas手背上,他随意地用舌尖舔去,Newt的眼神在他嘴唇与下颌略一停留,接着礼貌地移开。


Thomas将酒杯又塞进Newt手中,玻璃杯冰凉的触感以及他手指的温热,Newt感觉稍微有些不自在,或许他不该继续喝了。但Thomas转身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从酒柜第三层最内侧的一个深红酒瓶里,酒液暗红,Newt猜那是葡萄酒。


“姑且用《x的悲剧》来敬《悲伤与理智》,偶尔玩一玩混搭也不错。”


两个酒杯轻碰,杯中液体皆是一荡,在内壁上撞散又落回杯底。咽下《悲伤与理智》之后,Newt低声问:


“埃勒里·奎因?”


Thomas笑着回答:“巧克力香型葡萄酒配上逻辑之王的死亡推理,是不是很合适?”


Newt点点头,眼神落在酒柜上,从第一层开始向上仔细打量。


Thomas背靠着吧台,与Newt一起面朝着酒柜,一个个数着酒瓶,同时慢慢介绍。


“这一层主要以伏特加为底料,略加一些其他调味;这一瓶《安娜·卡列尼娜》,很受姑娘们欢迎,” Thomas抬起手臂移向酒柜另一侧,“《空气之歌》,最烈的酒中最柔和的一种,茨维塔耶娃写了一生的爱与死亡。”


“这边是伍尔芙,一瓶《达洛维夫人》、一瓶《到灯塔去》,原本还有一瓶《普通读者》,上个月被我姐姐抢去了,她说那酒里是河畔散落的灵魂碎片的味道。”


“亲爱的雷纳德,要直面人生,永远直面人生,了解它的真谛,永远的了解,爱它的本质···”


Thomas缓慢而低沉地念着。


Newt轻轻叹了一口气,接上这一句的最后一笔:“然后,放弃它。”


河水没过她为人称道的美丽眼睛。河畔灵魂碎片的味道,而灵魂每分每秒都在创造着奇迹,每一段人生的时时刻刻。Thomas微笑地看着他。


Newt正要开口,门被推开,随着自动感应器的一声—— to drink or not to drink, it is a question——来客人了。


Newt端着酒杯坐到店内一角,看着陆陆续续的客人倚在吧台前买酒,Thomas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温和而疏离,商业性质的友好。一杯《西西弗的神话》,一杯《变形记》,一杯《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俱乐部》。Newt默默观察着客人与Thomas。


Thomas有极其出色的外表,五官稍显锐利但经由嘴角笑容中和,整个人显出一种温柔无伤的气质,像是压在箱底的一瓶酒,你永远不知道它到底有多烈,直到你亲口品尝。


仰头喝下最后一口《悲伤与理智》,Newt感觉头有些晕沉,不知是因为这两杯酒,还是因为吧台里向他遥遥笑着的Thomas。他想他有些醉了。


Newt起身向门口走去,Thomas突然向他招手。Newt停住脚步看向他,Thomas笑了笑后问:


“你明天来吗?”


“明天哪种酒打折?” Newt侧头问。


Thomas舔舔嘴唇,“杜拉斯的《情人》。”


Newt略一思索,抬眼恰看到Thomas嘴角的笑。不是之前接待客人的温和疏离,而是一种带着真正温度的笑,他棕色眼睛专注地望向自己,等待一个回答。


“我当然会来。”


Thomas点头,冲他眨眨眼:


“晚上八点,我会为你留一杯的,《情人》。”


Newt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转身离开,握着门把手拉开门,在自动感应器道出告别的时刻,他忍不住回头望向吧台里静静立着的Thomas。


Thomas正注视着他,同时举起杯中深红的《x的悲剧》,唇形恰合上感应器的道别:


“ Get drunk on the good life. ”


为我留一杯,情人。


走出“空酒杯”后,Newt的脑海中还回荡着这句,最后那两字,究竟是酒名还是其他,他摇摇头,劝自己不要继续想。


第二天晚上八点。Newt准时地推开“空酒杯”的门,他意识到店内并无其他客人,只有Thomas一人立在吧台内,黑色短袖在他肩部显得有些紧绷,现出他的肌肉线条,尽管没有什么动作,整个人仍有种力度的美感,像丛林里压着脚步蓄势待发的豹子。


见Newt走进来,Thomas向他吹了个口哨算作招呼,他飞快地从上到下扫了一眼Newt,带着近似愉悦的表情转身从第五层摸了一瓶酒落在吧台上。


瓶身是暧昧的樱花色,外层饰以螺旋状松散花纹,在半腰处印着形状姣好的鲜红唇印。Newt的眼神停在唇印上,Thomas轻扣酒瓶,有些无奈地说:


“我姐姐Teresa非要印个自己的唇印在上面,她说这样才符合这酒的气质。”


Newt勾唇笑笑没说什么,手臂搭在吧台上,与Thomas隔得很近。


Thomas将手从酒瓶上移下,几乎与Newt的手相触,他向下注视着两人的手。


“抱歉,酒杯不够了。”


他这样对Newt说,脸上是难辨真伪的笑。


“不过,这种酒本来就不适合用酒杯喝,我教你一种喝法。”


Thomas的手覆上Newt的手背,轻轻托举,接着将之转为手心向上,他的指尖在Newt掌心一滑而过,带起一串电流似的触觉,Newt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我先示范一遍,好吗?” 


Thomas另一只手拿过酒瓶,拇指顶开软木塞,他的眼神始终落在Newt掌心,接着他缓缓将酒倾出瓶口,蜜色液体甜香四溢,落在Newt手掌心,大部分都留滞在弓起的手掌中,些许酒液顺着Newt的手指缝下溢,沾湿拖在下面的Thomas的手。


“这酒最适合的喝法,Newt。”Thomas的笑在昏暗光线下蛊惑而诱哄。


然后他低头将脸埋向Newt盛着《情人》的掌心,舌尖探在温热肌肤上,Thomas缓慢地喝下掌心的酒液,舌尖顺着掌纹探索,直到舔尽Newt食指尖最后一滴酒,他抬眸看向Newt,扬起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学会了吗?《情人》的喝法。”


Newt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不在Thomas舔吮自己掌心的时刻颤抖,耳根的热度却无法控制,慢慢蔓延向后颈。在Thomas抬眼望向他的刹那,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在甘醇的酒香中,死过一次而又落入尘世。


“既然学会了,那现在你来尝尝《情人》的味道。”


说着Thomas收回了自己的手,向上倾倒一些酒液,捧到Newt眼前,几乎不给他迟疑的时间,笑着说:


“来吧,尝尝喜不喜欢。”


Newt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全然失去理智似的慢慢凑上前,将自己的唇印在Thomas掌心,酒液顺着舌向下淌,甜中带辣,他学着方才Thomas的样子,一丝不苟地舔去所有指缝间的酒液。Newt 鬼使神差地含住Thomas的食指,用牙尖轻轻抵着。


“学得很快嘛,这杯酒算我送你的。”


Thomas抽回自己的手,靠在吧台,整个人凑近Newt,他口中的酒气清晰可闻,Newt失神地凝视着他红润的嘴唇。


“听着,你明天还会来吗,嗯?”


Thomas问道,手指轻轻抬起Newt 的下巴,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缠着。


“明天有什么酒?”


“什么酒都可以。” Thomas的手指慢慢摩擦着Newt的下巴,“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Newt伸手握住Thomas不安分的手,轻声回了一句。


“那我会来。”


在两人沉默的时刻,店门被猛然推开,一位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Newt迅速收回手,Thomas则有些遗憾地看着空落的手掌。


黑发蓝眼的女子笑容促狭地冲Newt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Teresa。”


Newt向她礼貌地点头微笑,随后道别:“那我先走了。”


“明天见。” Thomas摇了摇手。


在Newt离开后,Teresa用手指戳戳Thomas手臂,一脸写着“速速从实招来”的笑容。


Thomas耸耸肩,语气轻松地说:


“第六层的那瓶酒是时候开了,Teresa。”


Teresa用手掌拍拍自己脸颊,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真的吗?你终于要开那瓶《尤利西斯》了,用那两只空酒杯?”


Thomas点头,笑而不语。


《尤利西斯》,那瓶自从“空酒杯”开始营业就没有打开过的酒,Thomas在第一次尝过Gally新酿的酒后,决定命名它为《尤利西斯》,他说这酒酒精的气息太重,里面揉的花香存在唇齿间的时间不够长,整体辛辣而刺激,“就叫《尤利西斯》吧。”


“为什么?”


那时Thomas放下酒杯,笑着说:“因为《尤利西斯》最后一章末尾连篇的性爱描写,露骨而香艳。这酒需要留给特别的人,特别的时刻。”


从那天起这酒就一直立在酒柜第六层,陪着两只空酒杯。


空酒杯在盛满美酒前,扣着不轻易外露的心。直到合适的人到来,让你愿意分享,无论是酒还是心意,都解封在空气里,只要他想,只要他有。


“祝你明晚进展顺利。” Teresa的手搭在Thomas肩上。


“这不用你担心。” Thomas想起掌心被舌尖摩擦而过的麻痒感,慢慢笑了。


次日Newt推开门时,一如往常地听见了自动感应器的问好声。


“ To drink or not to drink, it is a question. ”


他轻合上门,有些意外地听见感应器继续向下说着,以Thomas低沉的声音:


“ To love or not to love, it is not a question. ”


Newt抬眼瞥向吧台里笑着的Thomas,也慢慢勾起笑容。


“今天也是你请吗?”


“当然,都算在我账上。”


To love or not to love, it is not a question.


不成问题。


































评论 ( 46 )
热度 ( 421 )
  1. 共2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