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避开朦胧未知的海域吧,弗拉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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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种罪孽,一次救赎

*清明贺文,he请放心食用

*全文 1w+ 预警,建议一口气读完,卡在中间糖会变得很奇怪

*文末请系好安全带

*概括: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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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特。


一切开始的地方。


现代性沿着柏油路面缓慢攀爬,尚来不及将这座小镇打上烙印。斯里特小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保持着半个世纪前的古朴简单,谷风裹着钟声悠扬,群山回响。


日光从参天古木枝叶葱茏间倾泻而下,斜斜密密的林木棕褐色身躯上,暖金色的光斑随着山风摇动游移,鸟鸣清越,溪水静淌。他们并排躺在河岸被阳光蒸晒得暖意洋洋的平阔石滩上,将双足浸在流动的溪水中。


他们闭着眼没有说话,漫长的周日下午随山涧清溪一点点冲蚀送远。


“Thomas。”


Thomas侧过头看向newt,阳光下newt的金发格外耀眼,他的面容沉静而安稳。


“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Newt 将手搭在额上,眯着问,“高中毕业之后的事。”


Thomas沉默了一会儿,从石滩上撑起身子,随意地甩了甩足上溪水,细小水珠在阳光下闪动着类似钻石的光芒,只不过它们破碎得更容易一些。


“起来,我带你去看看以后。”


Newt依然眯着眼,平躺在石滩上看着逆光而立的Thomas,对方向他伸出手,语气带笑。他拉住Thomas的手,慢慢起身。


斯里特小镇背靠着连绵的灰山山脉,山岭捧着群林,夜鸦会在深冬的尾巴上横渡寒霜,落在山脉另一面。


他们两人穿梭在林间,踩在积着厚厚苔藓的林地上,偶有枝叶折落的脆响。Thomas走在前面,牵着newt向林深处走去。越向深林,能透过茂密枝叶降落地面的日光越少,即使在晴朗午后也仍旧幽深的密林,松鼠毛茸茸的尾巴从树梢间垂下,空气安静地沉在每一片叶子上,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沿着山路向上,红棕色的土壤松散地堆在石块之间,Thomas和newt保持着中速向山顶攀行。


在半小时后,两人钻出密林,踏上山顶。


不再被林木遮掩,视野一下开阔,让人有一种重见天日的错觉。山谷躺在他们脚下,清涧从旁蜿蜒而下,斯里特小镇像一粒纽扣——颜色陈旧、温和无争,安稳地扣在山脚处的狭长绿地间,小镇是一粒棕色老扣子,与见证岁月悠长的灰山山脉几乎融为一体。被现代化遗忘,且悠然自得。


小镇边沿是一处教堂,从山顶可以看见彩绘玻璃的反光,接着是一条通往外部世界的柏油路,在夏日光线下,每一次车轮碾过都带起一阵扬起的尘灰,在近乎白色的日光下灰尘轻盈地上下翻飞,Thomas会笑称,“它们在假装自己是蝴蝶。”


道路悠悠探向远处,汇入无数公路中。道路最终被吞入城市灯火,站在山顶处,人能够清楚地看见共享着繁华与喧闹的城市群。Thomas抬手遥遥一指,回头对newt说:


“那里就是以后。”


Newt收回远望的视线,看着Thomas认真的脸,阳光下少年棕褐色的眼睛里燃着比夏日更灼热的某种情绪;那时尚未学会遮掩与隐瞒,野心勃勃或雄心壮志都清楚地摊在七月的骄阳下;Thomas放缓语气,再一次说:


“那就是以后。”


城市。高等教育,烈性酒精饮品,永不来临的夜色,踩着他人肩膀攀登的阶梯,博弈与奖赏。城市。


“我们一起。” Thomas侧身转向newt,语气笃定。


Newt挑了挑眉,带笑瞥了Thomas一眼,“你这可不是征求意见的语气。”


“当然不是,我们必须一起去。我已经看好了,萨门大学的法律学和生物学几乎同样出色。”


Newt飞快地瞥了一眼远处的城市,视线掠过色调暗沉的小镇,重新落在绿意葱茏的群山密林上。他想起光线昏暗的狭小房间里,点着一盏小灯,疲倦的眼神和压抑的咳嗽。


他握紧Thomas的手,轻声说:“当然。我说过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你发誓?”Thomas冲他眨眨眼,笑得有些无赖。


十五岁的少年,尚不懂人世间有让人无可奈何的种种存在,一心只顾着自我和未来,少年的可爱之处。


“我发誓。” 


愿神灵为证。


Thomas扬起一个笑,紧攥着newt的手开始沿着小路向下奔跑,newt尚未反应过来就接连几个踉跄,逐渐跟上了节奏,边笑边骂地随着Thomas奔跑,阳光追在他们身后,林叶被笑声摇动,红棕色尾巴在绿色间一闪而过,松鼠隐入树洞。


一路飞跑下山后,两人几乎满脸是汗,喘着粗气半弯腰互相看着彼此大笑。


不知是谁先动手,总之两人开始推推搡搡,最终两人一齐仰面卧在溪水浅滩之上,近岸的浅滩仅没过足面,他们平躺在平滑鹅卵石上,溪流浸湿他们衣服,半个身子沉入清凉溪流中,水恰恰流过耳垂之下,溪声连绵。


太阳移向西半侧天空。


两人的手在溪水之下紧紧相扣,胸口一起一伏,两人的呼吸渐趋同步。


Thomas慢慢撑起上半身,打量着newt闭眼养神的模样。


他倾身向下,温柔地吻住newt。


身下的newt抬手扶在Thomas后脑,溪水流淌而过,永无止境的夏日之吻。



【傲慢。


戒之在骄,负重罚之。】



斯里特小镇的每一位老师都熟悉那两位出色的学生,Thomas和newt;每一位老师都说他们不属于这个小镇,这里勉强可以算作起点。


在希腊神话的结业课上,身着丝绸裙子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一篇一篇阅读同学的论文。大多数同学落笔在希腊神话中与神性相悖的各种桃色相逢间,Thomas写了长长一篇,赞颂驾着太阳马车的阿波罗。


Newt则笔触平淡地解析了克吕蒂的内心以及阿波罗之于克吕蒂的意义。


“你知道Thomas写了什么吗?”


女老师低头问newt,他们站在走廊外的楼梯间,四下无人。女老师关切地看着眼前的金发男孩。


Newt回了她一个笑,平静地说:“我猜得到。”


她将手放在男孩肩上,“太阳是会灼伤人的。”


“我知道。”


那天的对话被埋在两人之间,再也没有提及。打个比方,像是黑袍的女巫默不作声地将水晶球埋进土壤,然后转身不看预言是如何生根发芽的。


在从学校走向山谷的小路上,Thomas有些闷闷地低声说:


“我父亲责怪我过分自负。”


Newt面不改色地回答:“你可以将这个当作褒奖。”


且你确有自负的资本。


Thomas的父亲是镇长,在他闷热潮湿的办公室里,他靠在椅上,避开与自己的儿子对视。


“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自负本身,而是你的自负让你无法看见事物的很多细节。人的眼泪是往下滴的,Thomas,如果你不低头,就看不见别人的泪水。而错过了泪水,也注定会错过本来会有的欢笑。”


Thomas低头没有说话。


他将心思完全抛向小路尽头的森林与溪涧,平躺在石滩上哼着古老歌谣的newt。


我不会让他流泪。Thomas这样想着。


椅上的镇长悠悠叹了一口气。


“你总是这样。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愿?”


他听见山风扫动落叶,起风了——不知道newt此刻看着满山满谷的林叶摇动是怎样的表情。应是三分笑意,他向来自敛,不太外露情绪。不像自己,有七分绝不少言一分,偏要一切都在日光下坦荡。



【嫉妒。


戒之在妒,缝眼罚之。】



Newt一向有落笔成赋的天分,文字与他相亲近,像是青苔依偎沉静的古石。


他写山、写水,也写给妹妹sonya、甚至连带着隔壁班的teresa,点到为止地赞美女孩子明眸善睐和温言软语;起哄“见者有份”的gally和minho都各得一首,颂赞他们恬不知耻的索取精神。


唯独Thomas没有。


“这不公平。”


Thomas用手肘怼了怼newt的侧腰,语气忿忿。


“是吗?”newt微微笑着,似乎毫不在意Thomas的小情绪,视线投向灰山山脉上,行云投下的浅色阴影,他们头顶是簌簌作响的新叶。少年的别扭情绪。


“你得为我写一首。”


“你又来了。”newt平淡地回应,“这不是跟人商量的语气。”


“因为我不是在跟你商量。”Thomas猛地翻身压在newt身上,背上的鹅卵石略微有些硌人,newt不动声色地扶住Thomas后腰以免他摔倒,抬眼直直望进他明亮逼人的双眼。


“为我写一首。”


尾音几乎带着央求意味,他知道newt吃这套。


Newt神情带着几分了然与纵容。


“天阴了,Thomas。”他抬抬下巴示意Thomas回头看山腰渐积渐重的云块,空气里已经隐隐有了雨前潮湿的气息。大雨将至。


骑坐在newt小腹上的Thomas丝毫没有动弹,大有“你不答应写诗我就不挪窝”的架势。


溪涧里突然跃出一只银色小鱼,扑通一声又落回水中。


趁这一瞬间Thomas注意力略有分散,newt揽住Thomas换了个姿势,将尚未回神的Thomas压在石滩上,他体贴地用手垫在Thomas后脑。


现在换成Thomas抬眼向上看着俯身而下的newt,他褐色眼眸里满是温柔,静静地看着Thomas。


“真的快下雨了,Thomas。”


语罢他低头吻住正欲开口的Thomas,唇上力道轻而缠绵,交触而分离,在略一交换呼吸后再度唇齿相接,他的手轻轻放在Thomas心口,数着心跳节奏逐渐变快,微笑着把吻加深。


天色欲雨而吻无休止。


当第一滴雨从云层间悬落砸在newt后颈时,他轻颤了一下。接着Thomas慢慢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双手环抱着newt,舌尖探向口腔深处,雨水均匀地打在两人身上,石滩上雨声淅沥。


Thomas睁眼看着newt沉在吻中的模样,眉宇清俊,挺直鼻梁被雨水洗得泛光。


天色渐晚而雨势不减,吻也带着雨水清新的气息,凉意透过衬衫。


那些诗句,夹杂着典故与神话,赞颂一切值得赞颂的。而你是诗句之外,世界言语所能及之外,让我的笔墨无能为力。唯独为你写诗很难,每一字每一句都似乎要将我耗尽,对待旁人可以有真情掺着假意,在你这里,所有的招式都是累赘。


我的言语,我的诗篇,撞上苍白的尽头。


我不能为你写诗。


Thomas。



【暴怒。


戒之在怒,黑烟罚之。】



那两张录取信同时到了小镇。


看着纸上萨门大学的标志,Thomas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信封。


在浏览完烫金信头的一刻,他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仿佛又立在山顶,向遥远城市投下意义深重的一瞥。


小镇另一端,newt同样握着录取信,将额头轻抵在卧室墙上,慢慢吐出一口气。


隔着墙,是他父亲压抑的低声咳嗽。这阵咳嗽起于三个月前,在深夜和清晨,时断时续,堆在房间的角落里,母亲忧心忡忡的眼神。


尽管父亲试图宽慰家中的孩子,尤其是sonya,但newt知道这不是一次小打小闹的病痛;父亲甚至没有多用药。父亲就是小镇唯一一个医生。


Newt想象着,每一次与Thomas一起攀上山顶的过程,泥土在脚下松软而清新,阳光从林间直坠。Thomas立在山顶,遥遥指着城市,模糊的高塔塔尖,晕成一团的尘世灯火。


——那是未来。


——你发誓。


——我发誓。


神灵会理解的。


Newt将信折了一下,又一叠,压成四方小块,攥在手心里。他出门向老地方走去,他和Thomas约定好在收到录取信后在那处石滩上汇合。


Thomas已经躺在那处石滩上了。暖色光线温柔地铺在他身上,他的睫毛像是被刷上一层金粉,他的唇角带笑。newt站在林叶阴影间,手扶着粗糙干燥的树干,静静地注视着河滩上的Thomas。


他回想起希腊神话结业的那篇文章,阿波罗之于克吕蒂的意义,太阳之于向日葵的意义。肩头仿佛还留存着女老师的力道,她温和的劝诫:


“可太阳是会灼伤人的。”


而且太阳从来按着自己的轨迹升落,不为他物驻足。


Newt飞快抬眼向上看着葱茏的林冠,逼回眼底湿意。他踏出森林阴影。


人影投在Thomas脸上,他没有睁眼,笑着说:


“我们收拾行李之后,这个月底就可以出发了。”


Newt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想要提的父亲的病,母亲的忧虑,妹妹的年幼懵懂。newt低头看着Thomas脸上写满的期待,他很清楚这种期待几乎横亘了Thomas从孩童到少年的年岁,这是一份坚决的信念,坚不可摧。


克吕蒂。


他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我不想去。”


Newt轻声说。


河滩上很静,Thomas一开始没有任何反应。他挂在嘴角的笑消了一些,片刻后问:


“这是个玩笑,是吗?”


“我不去了。”


“你不去了。”Thomas重复了一遍newt说的话,语调缓慢,似乎要一字一顿才能听清,然后把碎裂的字拼成完整句子,才能理解其中深意。Thomas睁眼看向半蹲在自己身旁的newt,他想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能用如此寻常的语气和表情说出这样的话。


他想知道在newt平静的外表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在等待newt的解释。


“我其实一直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Thomas,我喜欢斯里特小镇,我不想去城市。”


不是这样的解释。


Thomas感觉身下的平滑鹅卵石紧紧吸附在他的脊背上,抵着柔软的内脏,有一个刹那他以后方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自己从懂事起构筑的一个梦没有被撕开一道口子;但newt那样安静而沉默地望着他,眼神里有一个没有讲出的噩梦。他意识到这是真的,newt退了一步,撕开那道口子,然后迈步走了出去,只剩他一个人躺在梦茧里。


但这怎么可以是真的。


“你答应过···” Thomas听见自己有气无力地说。


“我说谎了。”


Newt打断他。


Thomas咽回剩下的话,他直直看着newt的棕色眼睛。你明明知道这不仅仅是关于城市。关键不在于离开,而是到达;你明明知道。


“我可能不会再回斯里特,我会留在城市的。”


Thomas硬着心肠说,他感觉到身体内部某一处轻微震颤着,他从未试图用永别这样的话威胁任何人。但他说了,他直视着newt,像是在赛场上挥拍给出致命一击后,挑衅而期待地看着对方如何反应。


“那祝你好运。”


你握紧球拍,紧张地等待对方不甘示弱的回击或是跨过球场的握手言和;而对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你的致命一击,将球拍随意掷到地上,转身离开球场。还留了一句聊胜于无的祝福。


这才是致命一击。


两人都沉默片刻,仿佛陷在水底的两尾鱼,寂然相对,所有要说的话都存在一个个气泡里,谁也没有戳破。然后Thomas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低头看向依旧半蹲的newt。


Newt没有抬头,平静地注视着溪面。


“newt,我再问你一次,” Thomas语速很慢,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收紧,指甲陷在掌心,他收不住力气,“城市和斯里特,你选一个。”


“我会照顾好小镇的,如果你有天回来的话。”


“我不会回来了。”


“即使是我的葬礼么,Thomas?” Newt突然轻声笑了,“我的婚礼呢?”


现在分不清是谁在挑衅或是谁在试图辩解什么,那时他们还很年轻,不懂得一切界限与程度的意义,只凭着胸口奔涌的情绪,不加压抑的表达。


“葬礼和婚礼。” Thomas说完就转身,以一种不愿多呆一秒的步速走远,在他快踏入林间阴影的时刻,他脚步一顿,略微停留片刻,似乎在等待什么。


但石滩上的newt一直很安静。


Thomas咬住下唇,走入林间阴影,没有回头。


在脚步声完全消失后, newt向河滩踏出两步,溪水没过脚踝,凉悠悠的熟悉感觉顺着小腿肌肤慢慢上攀,他平躺在浅溪浸着的河滩上,像之前所有夏天每一个周日午后一样,只不过少了Thomas和他平排躺着;他看着天蓝得连半丝云也没有,灰山山脉耸立在晴朗日光里。


“我想今天不会下雨了,Thomas。”


Newt轻声说,溪水擦着他耳后流走。岁月行走的步速似乎放缓了些,温柔地向河滩上的少年投下一瞥。有一瞬间,newt以为随着河水漂走似乎也不算太糟,夏天快走到尽头了。


那天以后Thomas和newt再也没有见过面,尽管斯里特小镇不算大,但两人似乎心有灵犀地避开了一切可能会面的场合。直到夏天末尾的某一天,天气意外地阴郁,将小镇送别的人群罩在冷色调中,巴士的橙色格外鲜艳。


Newt 和妹妹sonya一起站在人群中,注视着Thomas立在巴士旁与家人拥抱告别。他的目光一直放在Thomas身上,而Thomas没有回头。当他踩着巴士阶梯走进车厢时,他略一侧头,向不远处的人群投来短暂一瞥,随即收回视线,他也许是在看一眼自己生长的小镇,也许是在看无言沉稳的灰山山脉,也许。


那辆巴士在人们的视线里行远最终消失在公路尽头。柏油路上车轮碾过的地方,尘灰飞扬。送别的人群慢慢散开,回到日常生活的轨道上。


最后路旁只剩newt和sonya仍站在树下。


Newt望着那条路出神,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是近乎呆滞地凝视着半空上下翩飞的尘灰,脑海中是曾经少年的随口揶揄。


——“它们在假装自己是蝴蝶。”


Sonya摇了摇newt的手,有些疑惑为什么哥哥站在原地不动。


“哥哥,你为什么一直看着那条路?”


Newt 弯下腰对金发小女孩笑了笑,手轻轻捏着她的辫子,他语调轻柔地说。


“因为灰尘像蝴蝶。”



【怠惰。


戒之在惰,奔跑罚之。】



萨门大学,在阴天和艳阳天格外好看,在其他阴晴难定又无风的日子里,萨门大学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建筑物群,充斥着脚步迅疾的蚂蚁和落了一地的杂红色枫叶。


在阴天,云一层一层垒在天际,只容许一些怯懦的光勉强照亮路面,校园上百年的古老建筑显得悠然而自得,暗色调中有一种很熟练的怀旧感。图书馆旁的钟楼,陈旧的黄色钟面上指针尚还稳健。特别是法学院的那栋楼,忒弥斯左手持天平、右手秉利剑,额下丝带围住眼睛,正义女神的雕像立在法学院的草坪上,希腊式长裙的飘逸感被石雕的沉重感中和,她安静地立着。


艳阳天的时候是另一种风景。


光线踩在人眼能承受的亮度边界,砖红色的墙镀上一面暖色,横贯校园南北两端的中心主路上偶有行人,两侧的阔叶落叶林慢慢、慢慢地摇落锈红夹杂死绿的枯叶,堆在主路两侧路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踩上去有轻微声响。


在放晴的日子里,站在露天阳台可以看见灰山山脉的模糊影子。


Thomas偶尔会手撑着栏杆,沉默地注视灰山。


从城市看去,遥远的灰山山脉确实隔着空气,成了略带陈旧的灰色模样,安静地伏着。他想起自己小时一直难以理解的问题,当他和newt齐齐躺在春日柔软的散发清香的绿地上,他突然出声问:


“为什么叫灰山?它明明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


Newt懒洋洋地回答:


“因为你隔得不够远。”


现在隔得够远了。


法学院的课业不算轻松,即使对Thomas来说,也无法做到游刃有余;但他竟有些庆幸学业中的忙碌,这样他就不会有空余时间去回忆去思考。生命的前一小段逐渐被锁进一处房间,灰尘越积越厚,后来他自己也似乎忘了钥匙放在哪里;不过人生中还有其他房间,也不是不可替代。


他已经不会常常想起newt。


只有偶尔在夜课铃声敲响后,Thomas从西楼沿着长长天桥走向东楼,夜钟恰敲九下,法学院顶楼少有人至,灯光幽微,狭长走廊的玻璃在墨色一片中模糊地映着Thomas的身形,形单影只、脊背挺直;廊上悬着的声控灯随着Thomas脚步向前而一盏接一盏点亮又熄灭。


脚步踏下即头顶的一盏灯火燃起,脚步抬起即暗淡下去,狭长廊道上,只他一人走在或明或暗间,恍惚中有种整个世界为他一人明亮如昼的感觉。


夜间的脚步声格外清晰,节奏恒定,鞋跟擦着地面而过,视线透过一旁的玻璃,可以看见底层四方花园里,蓬松的树冠撑起墨绿屏障,再矮一些是粉色红色的蔷薇花丛,安稳地在夜色中开放,月光悬在西楼塔尖。


在这样的时刻,Thomas会允许自己重新浸入记忆中灰山山脉蜿蜒的溪流中。


允许自己一遍一遍逼问半蹲在石滩上的newt——城市和斯里特,你选一个。


他保持着古朴的联系方式——每月一封书信递回父母手中。


读着回信,Thomas从侧面也临摹出他走之后小镇的样子。他一直没有收到newt的信,这大概证明他既没有死,也没有爱上人。Thomas分不清自己对于这两种情况的情绪究竟有多大差异;但没有来信,也就这样下去。


在第四次看过萨门大学的红叶后,Thomas选择了附近更大一座城市,在中心区的某处高楼的某一层,坐进了属于他自己的办公室。在第三年,他写信告诉父母自己已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希望他们能来与他同住。


“老屋已售。”


在最后一封父母寄来的信上,结尾简单一句。Thomas在离开斯里特小镇七年之后,才终于借助这句话,把自己与小镇的羁绊利落地斩断了。他为父母置下新房,临近郊区,在天晴的日子里能望见灰山山脉;而Thomas自己住在城中心能步行上班的一个街区。


他慢慢也学会了城市的那副表情。每处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表情,如果说斯里特是沉静的凝视,那么这座城市就是冷淡的居高临下的一瞥。Thomas已经完全学会了,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领带总是一丝不苟,深色西装剪裁合身,无论在法庭上还是在谈判桌前,Thomas的冷静凌厉都为他铺好了向上的路。


Thomas的冷静近乎冷酷,堆积成山的卷宗在他手里仅如同午后仰躺在草坪上的小黄猫一样温驯。


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里,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里,Thomas会在自己的房子里平躺在木地板上,凉意抵着脖颈,他闭着眼,想象自己在另一处完全不同的地方。比如河滩上。


七年时间对于灰山山脉不过是一晃眼,像是午后打了一个盹偶然睁眼。河滩也没有什么变化。七年前躺在河滩上数着漫长夏日一分一秒的人,现在依旧会选择晴朗的午后去河滩静静躺在浅溪中,听溪水流过耳朵。


斯里特。仍然是七年前的模样。


灰山换了几季叶。夜鸦横渡山岭,白霜覆上老石。sonya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母亲渐渐老去,后山多了一处墓碑。


在Thomas的父母亲搬离小镇后,newt被推选为新任镇长。小镇其实没太多事务需要处理,更多的时间里,他会独自在深林中散步。他仍旧写诗,写灰山今秋落叶、写停在教堂塔尖歌唱的云雀,在繁星从夜幕垂坠的夜晚,他也写信,一封接一封,没有收件人的信。


他买下了Thomas父母搬离后留在小镇的老屋。签下合同后,老镇长起身与他握手,Thomas遗传了他父亲的眼睛,newt望着他,几乎无法言语。仿佛是拖延了七年之久的道别,终于在此刻圆满,有一条远远牵连的线断了。


漫长的告别。


从七年前的夏日末梢,到如今一人半浸在溪水之间一人仰躺于城市一角地板之上,一场漫长的告别。连带没有寄出的信,没有问出的话。


一条直线分开两端,一条留在原地不再向前,一条奔向远方不再回头。谁都没有再多踏一步。



【贪婪。


戒之在贪,伏卧罚之。】



 城市很少落雪,在圣诞前的一周,难得有一场应景的雪。


细雪轻盈地浮在空气中,Thomas的房门被扣响。他皱着眉,有些不情愿地开门,门外是一个身着深灰外衣的女人领着一个年龄不超过十岁的小男孩。


上个星期得到的消息,远方亲戚需要在他这里寄养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的父亲和Thomas是表亲,两代人之前关系亲近,但后来一家迁居后慢慢关系疏淡;小男孩的父亲在一场意外中身亡,留下不满十岁的男孩和悲伤过度的年轻母亲。


“他怎么不和自己母亲一起生活?”


老镇长端着茶杯沉默片刻,透过杯盏袅袅而上的雾气,他看着Thomas说:


“人总要重新开始,不要苛责一个努力向前迈步的人。”


那位年轻母亲因工作需要搬到地球另一端大约半年,至少她对外是这样说,但人们心里清楚,要解脱一段回忆最好的方法就是逃离这段回忆扎根的地方;这一点上,Thomas很有经验。不要苛责。


“拜托了。”年轻的母亲泪盈于睫,颤着声对Thomas说。


Thomas抿紧嘴唇,与她稍一对视后低头看向小男孩。小男孩的外貌带着这个家族的明显特征,棕色的发和眼睛,鼻梁挺直,略微下撇的唇角和拧着的眉毛,一副倔强神色。Thomas意识到这个小男孩长得格外像年少的自己。


他蹲下身平视小男孩: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Joseph.”


小男孩轻声回答。


“我是Thomas,这半年我会和你一起住,你记得好好照顾我,行吗?我有时工作很忙,会忘记吃饭。” Thomas夸张地做出一个苦兮兮的表情,小男孩忍不住笑了起来,棕褐色的眼睛里闪着亮光。


一旁的年轻母亲也微笑着,眉间的忧愁神色淡了一些。在短暂的交谈过后,她转身下楼,Thomas单手揽着Joseph,目送她离开。小男孩微微颤抖着,除了一句简单的道别什么也没说,静得反常。


Thomas观察着男孩的神色,心上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那个上锁的房间突然传出响动。但他一时想不起。Joseph分明舍不得自己的母亲,但他选择了懂事的沉默,静静目送母亲离开。


“她很爱你。如果你求她,她会为你留下来的,” Thomas低头对Joseph说,“为什么不求她留下呢?”


Joseph脸上的表情是不属于他年龄阶段的悲伤与克制,他面向Thomas,泪珠从他眼里滚落,他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说:


“就是因为太爱妈妈了,所以不能求她留下,我知道妈妈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不能——” 男孩重重抽噎了一下,才把断掉的话说完,“不能让她为我留下。”


Thomas恍惚了片刻,下意识地将男孩抱入怀中,轻抚他因抽泣而颤动的背,Joseph的话长久地停在他脑海中,一只曾掩入灰尘又重新被拾起的钥匙,和那处上锁的房间。


因为太爱她了,反而不能让她为我留下。


他想了起来那种熟悉感是怎么回事,Thomas曾经看过同样的表情。那是在七年之前他踏上巴士的时刻,他最后望向人群,立在树旁newt脸上的神色。一模一样的表情。


“不要哭了。”他轻声宽慰着男孩,垂眼看着木地板上一颗一颗砸下来的从自己眼眶滚落的泪水,Thomas想起在那个夏天父亲靠在椅子上对他说的话,“如果你不低头,就看不见别人的泪水。”


现在我看见了。


Joseph住在Thomas卧室隔壁的小客房里,两人维持着一种平衡而适宜的相处模式:Thomas给予Joseph一切物质乃至学业的帮助,定期带他出去参观博物馆或是看球赛、听音乐会;而Joseph不会在Thomas的工作时间打扰他,很安静地在自己房间看书或是做其他事情,只在Thomas快结束一天工作时,Joseph会替他在卧室床头柜上放一杯热水,让Thomas服下药片。


Thomas的睡眠依赖于床头依次排开的大小瓶罐中的白色蓝色药片。


在离开斯里特小镇的第一天,他的睡眠就开始缓慢削减,直到第七年,问题才发展到需要用现代医药技术缓解的地步。他开始无法入眠,也许是因为他对于事业的追求过分强烈,声望与金钱越积越多,一种无法填满的空虚却始终如影随形。


他先是失去梦境,然后失去睡眠。黑夜一分一秒缓慢爬过他的脚趾,最后缠绕上他的脊背,在这样的寂静时刻他很难继续欺骗自己一切尚好,他将自己抛入药物的壁垒,在人造的黑色睡眠中逃开从过去递来的呼唤。


床头柜上的瓶罐不断更迭,三\唑\仑、氟\西\泮、佐\匹\克\隆;从一开始的半片到最后的两片,即使一个不具备专业医学知识的人也清楚有什么东西出了问题。但Thomas选择性地忽视了。


在某天的饭桌上Joseph似乎不经意地提起课堂上老师讲的一句话:


“老师说,一开始海\洛\因被发生出来,是为了克服人们对\鸦\片的瘾。现在看来,这不是很讽刺吗?”


Thomas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


“因为生活本来就充满讽刺。”


Thomas开始过度地沉迷工作,尽管银行账户里那一连串零足够他提前很久过上悠闲的养老生活,他依然奔于案卷之间,在过度的疲倦劳累后,用药物使自己陷入昏迷。



【暴食。


戒之在馐,饥饿罚之。】



在收到那封信时,Thomas停下了手头的所有工作。他紧紧攥着那封盖着斯里特邮戳的信,推开办公室门走到了转角处的阳台。


葬礼还是婚礼,他一时间分不清哪种情况更让他无法承受。


两者的可能性带来的痛苦不是可以用同种尺度衡量的,前者让他强烈地渴望死亡,后者让他不想继续活着。两者没有可比性,Thomas偶尔会思考究竟哪种重逢会更早发生,但当他真正握着一份确定的消息时,他意识到自己宁愿是后者,宁愿是自己失去继续生活的力气。


他展开信,陌生的笔迹,跳过简单寒暄之后,信最重要的一句话:


——由于一场意外,Newt 昏迷不醒,你能回来看看他吗?


落款是Sonya。


Thomas感觉自己的心缓慢地下沉,在一处没有光线的深谷里沉降,没有止境。


在离开斯里特的第八个夏天,他再次回到这个小镇,扣在灰山山脚下,古旧的样貌丝毫未变,教堂彩绘玻璃换了新的纹饰,马路覆着一层新沥青;那些面庞依旧熟悉,多几处皱纹、身量更高大些。一切尚是未曾变更的模样。


Thomas带着Joseph下车,等在路旁的Sonya迎了上来,脸上带笑。在看见Joseph的一刻,Sonya的笑僵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顿在介于哭与笑之间,随后又很快掩饰为平和的喜悦。Thomas牵着Joseph的手,简单地和Sonya寒暄,没有解释什么。


她带着Thomas走进病房。


白色墙壁挂着一幅色调淡雅的山水画,一扇小窗半开,靠着墙壁是一张白色床单白色被套的床,newt 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他的金发柔软地散在枕头上,他安静宁和的面容像是一场单纯的午休,只不过时间略长。


Sonya低声解释着:


“···登山事故。当时没有第二个人看见,等我们发现他时,他已经在地上昏迷了一段时间了。”


Thomas面无表情地看着病床上的newt,Sonya说的什么他没有太留意,他望着昏迷中的newt,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适合白色。


他不应该躺在这里。


他应该仰躺在那片河滩上,日光笼着灰山,溪水慢慢流淌。不是这里,苍白死寂的病房里。


“医生说他的身体基本恢复了,但是昏迷的状况无法靠医学解决。他告诉我们,多对newt讲讲过去的事,得靠他自己,如果他自己不愿意醒来,谁都无法帮他。”


Sonya顿了顿,克制住自己的流泪的冲动。


“我们都试过了。迫不得已才麻烦你,Thomas,你们曾是···” Sonya 迟疑片刻,“你们曾是最好的朋友。”


Thomas转头看向她,Sonya只是移开视线看着一旁的Joseph。


Joseph皱着眉站在一边,他的轮廓与Thomas小时候有七分相似,两人皱眉的神情几乎如出一辙。Thomas没有解释什么,将视线收回newt身上。


Newt 几乎还是八年前的少年模样,岁月拿他毫无办法。修长的眉毛,闭着的眼睛,睫毛纤长,唇角微勾着,即使昏迷中依然温柔的神色。Thomas感觉八年的间隔在这间病房里拉得很快,像胶卷被一把扯出,摊在刺眼日光下暴晒,


八年,八年的什么?是谁数出来的?他们就是他们,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


“我会的,不过首先带我去他的房间看看。”


Thomas转身,不去看病床上newt的脸,跟着Sonya一起迈出房间。


推开房门的刹那,那股属于newt的味道慢慢靠了过来,Thomas差点无法站稳,闭眼深深呼吸着。Sonya体贴地替他掩上房门,带着Joseph到客厅里吃些小点心。


他的房间。Thomas浏览着房间内每一处细节,没有大的变化,桌上随意堆着一些纸张,他没多看,视线落在那张很整洁的床上,床头柜上熟悉的瓶瓶罐罐。


三\唑\仑,氟\西\泮,佐\匹\克\隆。


他慢慢伸出手指一一拂过这些排列整齐的瓶罐,心上是一种不知辛酸还是欣慰的奇异情绪,他几乎可以说这是一种陷在黑暗中的庆幸。Thomas苦笑着,竟然觉得这样也不算太差,即使隔着八年,即使隔着数百公里,他们最终还是保持着统一步调,哪怕是失去睡眠这样的事情上面。


那些纯黑的夜晚,他们是否被同一种情绪绊住而无法入眠。


在一阵眩晕中,Thomas将手撑在书桌上,手下压着一叠纸。他瞟着纸上的内容,是一封信;每张纸上都是一封信。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newt清扬的笔迹。


信的内容松散而随意,口吻亲昵,似乎写信人从来就没有打算把它们寄出去。



——灰山从今天开始落叶,也许是昨天。这个秋天的红色比去年浅,希望你能看看。


——我买下了你的房子。也许你哪天会想回来看看。


——今天我又去那条路上站了一会儿,灰尘像是蝴蝶,我喜欢它们在光线下毫无畏惧翻飞的样子。



Thomas握着其中一张纸,沉默地注视着它,感觉呼吸变得艰难。


那张纸上以诗的形式,斜斜向下一个单词重复写了十四行,是“ Thomas ”。整整十四行的“ Thomas ”;纸张末端潦草地写了一句——我如今几乎已经学会了要怎样为你写诗,可这几乎耗尽了我所有力气。


Thomas慢慢叠起那张纸,放入口袋。


他想要看见那双棕褐色眼睛,他想要一个等了八年的解释,他想要newt醒过来。然后一切都可以有回到起点的机会,和当年一样配合完美、毫无差池。


他意识到内心那处从未被名利填满的空虚,是一种潜滋暗长长达八年之久的贪婪与渴望。Thomas轻轻掩上房门,隔着客厅向Sonya点头示意。



【淫\欲。


戒之在色,火焰罚之。】



当他讲到十三岁那年生日,烟火冲上夜空,在绽开的一瞬间他们的初吻时,newt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


Thomas停住了,看着newt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到后来的清醒,他又用温和无害的神色掩住最真实的情绪。


“你回来了。”


Thomas简单点头,与那双棕褐色的眼眸对视。他们长久地注视着彼此,很长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之后Sonya惊喜地冲了进来,Thomas被挤到一旁,Sonya一边哭泣着一边欣喜而急促地说着什么。Joseph也紧跟着进了房间,靠在Thomas身旁,好奇地打量着病床上撑起身子的金发男人。


Newt的眼神在望见Joseph时一顿,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蒙上一种暗淡的阴影,他看着几乎是缩小版Thomas的Joseph,半晌后才移开视线。Thomas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


“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Thomas牵着Joseph的手,走出病房。接下来的三天里,他都没有再见到newt。三天之后,医生宣布newt的身体机能基本恢复,准他出院。那时Thomas正躺在河滩上,溪水浸着他半个身子,天色有些阴,灰山笼着雾气。清凉的溪流从他耳下汨汨流过,他与斯里特之间横亘着的八年时光,在流水声中慢慢被冲蚀,似乎从未发生,八年毫无意义。


他看着半山腰的云堆。


身旁的树林里响起脚步声。他没有侧头去看,任由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停在一步外。那人也躺在了河滩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Newt出声问,语气平淡。


“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Thomas反问道。


Newt似乎轻声笑了,“如果不是那孩子跑来告诉我,我真的会以为Joseph是你的儿子,你们长得太像了。”


Thomas感觉newt的肩部与自己的肩部相触,他没有动作,声调也无变化,“如果不是我散步回到河滩,我永远不会看见后山的墓碑。”


Newt语气温和地说:“那我们扯平了,是不是。”


“他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父亲吗?” Newt 似乎已经完全消化了那种悲痛,以很寻常的口吻说,“你离开的第十个月。”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他们挑的话题过分沉重,带着八年的力道,压在两人身上。天色愈来愈阴沉。newt 偏头看向Thomas,静静地注视着他侧脸。


“快下雨了,Thomas。” 他突然轻声说,一种熟悉感跳过八年的间隔,又回到这片河滩,Thomas没有接话。


此处链接等风平浪静后再补


他伏在newt身上,下巴搁在他肩窝,两人的呼吸协调一致,在昏暗光线中灰山隐约还笼着雾气。


八年的空白随着一场雨被淋湿然后像一张纸制的枷锁一样松散、然后垮掉,碎在雨水里。八年,八年的什么?是谁数出来的?他们还是他们,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


“不要再浪费一个八年了。”Thomas压低声音在newt耳边说,语调酸楚,带着从未向任何人透露的委屈,“我们不要再浪费一个八年了。”


Newt轻叹了一声,双手交扣在Thomas背部。


“告诉我,你不想我走。”


Thomas的声音颤抖着。


“告诉我,你想我留下。”


“你有想过以后吗?” Newt的声音带着一种从过去递来的情绪,八年前他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你有想过以后吗,高中毕业以后的事。


那时Thomas带着newt去了山顶,指着远方的城市群说那里就是未来。


“那时你说城市就是未来,现在呢?”


Thomas沉默片刻,用鼻尖轻轻抵触newt的耳垂,缓慢地开口:


“我不再想未来了,newt,” Thomas轻吻着newt侧脸,“因为生活就在···”


“当下。这里。”


Newt 笑着,回应着Thomas不断落下的吻。


他轻声说:


“Stay with me, Tommy, stay with me.”


斯里特。


一切开始的地方。


在年月兜了漫长一圈之后,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从断掉的那处,接起来,继续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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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谢你读到了结尾,我们又一次分享了一段旅程。


*这个故事中多为虚构,唯一处黑暗中的走廊是我切身体会,你们读到了那一段,往后的日子我再走那条走廊,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也不会孤单。希望你们喜欢斯里特。


*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让我们继续相信爱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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