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皆惊

*向图灵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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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睁开眼的时候屋内很静。他本来会用万籁俱寂这种说法来形容，后来他想到屋里已经有个文学家杵着，于是Thomas转回逻辑思维轨道上。

适合背诵圆周率的那种静法，数学家这样形容他醒来时屋内的安静。

他自然而然地觉得文学家尚未起床。但在Thomas拉开浴室门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推理出了差错——浴室里盛着温润水汽，站在镜子前的是仅用浴巾围住腰部以下部位的文学家。

Newt举着沾湿的面巾。他的金发柔顺地沿脖颈垂下，在水汽缭绕间他琥珀色的眼睛望着突然出现于浴室门口的Thomas。显然刚沐浴过，水珠正沿着他上半身的肌肉纹理缓慢下坠，部分细小水滴沿着线条分明的腹股沟下滑进浴巾包裹住的部分。

Thomas用了一秒钟推翻自己之前的逻辑，用了两秒钟移开自己称不得礼貌的视线。在两人面面相觑的第四秒，Thomas阴沉着脸关上浴室的门，转身快步走到餐桌前。

餐桌上五只洁净如新的咖啡杯乖巧地团在一起，手柄一致向外，肖似商店橱柜中摆成花瓣状的展品。桌上多余的物件以一种利落而协调的方式收拢在一起，蹲在桌角，让人联想起古埃及人堆砌金字塔的匠心与巧思。

两只椅子排在桌前，正对着椅子的是一份微微腾着热气的英式早餐，配上黑棕色咖啡，刀叉躺在叠成四方的纸巾上。

数学家蹙起眉头，试图鸡蛋里挑骨头般地从眼前场景中寻出一处纰漏，像是企图在莫扎特的奏鸣曲中挑拣不和谐音符。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钻牛角尖的数学家，他找出了文学家的错处——

“他凭什么不锁上浴室的门？”

Thomas在念叨完这句话后松了一口气，心安理得地开始享用早餐。

“合你口味吗？”

身着浴袍的newt双臂撑在餐桌上，微微倾身询问。文学家前倾的幅度刚刚好，浴袍宽松的领口让他胸口的肌肤裸露在外，顺着向下，直到腰间浴带收束住。

前倾十五度，数学家一眼扫去在脑中精确度量。为什么不是三十度？Thomas及时打断了自己心里一个遗憾的声音。

“还行。”

Newt偏头看着Thomas喝下最后一口咖啡，那种眼神让人有种置身泰晤士河初夏波光中漂浮的错觉。日光从河道旁林叶间垂坠草地，水波清扬，偶有行吟诗人低声慢诵。

数学家将早上所有带着示好性质的一切放到天平一端，以他平衡公式的本能，探求天平另一端砝码的重量。他注视着newt，等待下文。

“我希望能有书房的一半使用权。”

Newt直起身子，唇角的笑容似是笃定Thomas不会拒绝。

“我会承担必要的家务。我需要堆放我书籍资料的地方，总不能让托尔斯泰和聂鲁达这些人一起委屈地挤在我狭小房间的地板上。”文学家在念出那些名字时语气是学徒对于尊师的敬仰，他手掌从桌面抬起，向Thomas伸出，“我不会打扰你的日常工作。”

Thomas沉默地思忖了一下，理性的计量结果促使他在些微不情愿间握住那只伸来的手。在交握的瞬间，他触到文学家中指第一指节的茧，一只习惯握笔的手，Thomas瞥了一眼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不要动我的黑板与稿纸。”

Thomas追加一句叮嘱。

“那是自然。”文学家端起空盘与咖啡杯，旋身走进厨房。在厨房缓慢的流水声中，数学家突然意识到自己屈服得格外容易。

在Thomas从浴室中梳洗完毕走进书房时，房间里突然入驻了许多客人。

书架上原本倨傲的《几何原本》、《算术研究》、《数学原理》在柏拉图、茨维格、海涅等等一些人的簇拥下被挤得有些可怜。数字世界中被掷入一个个逻辑难以解析的文字谜团。

Thomas皱眉，他感觉自己与书架上的数学著作几乎堪称同病相怜，原本由简单清晰的符号语言构筑成的生活，突然多了墨水与鹅毛笔、纤细的情感与善抒情的文字。

他想起文学家金色额发下那双幽深的眼睛，背靠着书架叹出一口气。

质数。数学家重新想起那个命题。

他嘲讽地笑了。六日之内造出浮生的上帝，是不是早在数学中按下神谕不表。

在一切规律与恒定之间，偏有质数存在，像一串雪白珠链中不合时宜的黑珍珠，在惊慌周遭的同时几身亦受束缚。它们也希望像其他数字一样寻常吗？

在一切生物与魂灵之间，某些人的存在与质数无异。一如质数的离群。他们也希望像其他人一样寻常吗？

但不行。